劉源（左三）和村干部一起送李支讓到敬老院。
劉源（右）和村監委會主任朱昌榮（左）到李支讓家走訪。
2019年8月，我來到陜西省安康市漢濱區茨溝鎮瓦鋪村擔任駐村第一書記。
瓦鋪村地處秦嶺南麓，山大溝深，偏僻閉塞，和很多深山中的村莊一樣，青壯年大多離開故鄉外出打工，留下的多是老弱婦孺。想和他們打成一片，需要付出百分之二百的努力，才能搭起通往他們內心的橋。
初來乍到的第一次村干部例會，由于我不太熟悉方言，聽得磕磕絆絆。但村干部提到的一個人卻讓我印象深刻，他叫李支讓，是一位70多歲的五保老人，性格極為固執。他住在深溝里的破舊老宅，為了保障其人身安全，幫扶干部多次做思想工作請他入住鎮敬老院，可他始終置之不理，每次一聽說要送他去敬老院都“蠻鬧蠻叫”。
“我們都做不通他的思想工作，你是省里派來的第一書記，可以試一試。如果他能聽你的話入住敬老院，你就算是立大功了！”一位村干部嘆息著對我說。盡管沒有十足把握，但我心里接下了這一挑戰。
通過前期與李支讓的幫扶干部——村監委會主任朱昌榮溝通，我了解到此事的緊迫性、重要性和難度系數，開始籌劃“心理攻略”。在朱昌榮告知老人在家的那一天，我和另一位駐村干部姜濤立刻前往深溝老宅拜訪他。
在溝口我們與朱昌榮會合后，他帶著我們穿越灌木叢生的羊腸小道，經過半小時的艱難跋涉，來到了一處深溝里的幾間土巴房前。
前面兩間土巴房是另一戶用來關牛的，主人已搬遷到溝口的新房。最里面一間是李支讓的，房子極破舊，房頂隨時都有倒塌的風險。剛一進門，映入眼簾的這位老人，讓我很自然地想到我爺爺那一輩人的相貌，常年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勞作，黝黑、憨厚的面龐上滿是歲月的溝壑，淳樸的眼神中透出農民最樸實的心靈，一雙未穿鞋的泥腳和一身臟舊的衣服，讓走出農村多年的我深受震動。
在朱昌榮介紹說省里派來的扶貧干部來看他后，李支讓激動地要去擦凳子，我們趕緊攔住說：“不用擦，我們都能坐。”提著幾個板凳坐到外面院子，說明來意后，李支讓突然傷心大哭起來，絲毫聽不進我們的勸慰。我將凳子靠近他坐著，靜靜地聽，默默地想：“他一定有什么難處，需要徹底地傾訴。不要急，只要哭透、說透，就能把壓力釋放，工作就會好做了。”等他哭聲漸停，我用最溫和的聲音與他溝通：“不要哭，你有什么難處都可以告訴我們。我是村里的第一書記，老姜是駐村工作隊隊長，我們都是來幫你的。”
李支讓聽后激動地說：“他們逼我到敬老院去，我就不想去，就想呆在這！”
“噢，讓無依無靠的老人入住敬老院，是黨和國家對你們的關心呀！政府專門拿出錢來為你們蓋敬老院，專門請人為你們做飯，有病了帶你們去看病，給你們理發，把你們照顧得好好的。你看你現在一個人住這里，村里安排老朱專門幫助你，但他不可能天天24小時和你吃住在一起呀！上個月下暴雨，村里所有的干部都操心得一夜睡不好覺，就怕你的房子倒塌！住到敬老院，你的生活肯定比現在好多了，我們大家都安心，你覺得呢？”
李支讓沉默了，半天沒開口，突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語氣嚴肅地說：“我有一件事，能不能幫我解決好，我折子上的錢，有一千多塊不知道誰取了，你們得幫我找回來。”
朱昌榮問：“是別人取了？你再想想，是不是你自己取過忘記了？”
李支讓生氣地回：“我從來沒取過，你說錢到哪里去了？”
我趕緊接過話說：“你放心，錢不管是誰取的，銀行都能查到，我們仨一起帶你去銀行查，你看怎么樣？”
“那行，不查清楚，敬老院我就不去。”李支讓說。
“好，你放心，你看還有什么事放心不下？”
“我這地里還有玉米、黃豆沒收，屋里還有臘肉咋辦？”
老朱：“地里的糧食我們幫你收，臘肉幫你賣了，錢給你。”
“那行，你可要說到做到。”
“你看還有什么困難？”我問。
“別的沒有了。”李支讓想了想，終于松了口。
回到村委會，我們像凱旋的英雄受到了大家的贊許。
李支讓確定去敬老院的日子是兩天后，頭一天朱昌榮提前將他從山上接下來。當天我們開了兩輛車到他家旁邊等候。沒想到，上車前李支讓突然大哭，又反悔不去了，大家不知所措。
我上前坐到李支讓身邊，等他哭完后問：“叔，你還記得我吧？”他點點頭。我柔和地與他溝通，“待會就陪你到銀行查一下你的錢到底去哪了，然后送你去敬老院。你是不是還有什么事，可以告訴我。”
他說：“我害怕敬老院的人打我。”說完又哭起來。我說：“現在是法治社會，不允許打人。要是真有這種事，你告訴我和村里的幫扶干部，我們去給你做主！”他不哭了，心情緩和許多。“那我們現在去敬老院怎么樣？”李支讓點點頭，和我們一塊坐上前往敬老院的車。
車里有朱昌榮、村副書記胡興鵬、村副主任李本清、老姜和我。為了讓老人開心地去敬老院，我慢慢將話匣打開，“叔，你看你這去敬老院的陣勢多風光啊。”李支讓咧嘴笑起來。
就這樣，李支讓一路開開心心到了茨溝鎮信用合作社。
工作人員幫李支讓查到了前后幾筆交易憑證，但由于都是私章加手印，無法辨別，只能與市總行聯系，擇日去查看取款視頻。得知當天無法查詢后，我告訴老李，可以先去敬老院，我們盡快到市里查詢后將結果告訴他，他同意了。
來到敬老院，我們幫著辦入住手續的時候，李支讓在院子里碰到了本村的老伙計，一下子聊開了，老伙計們熱情帶他參觀，手續辦好后又一塊陪他去安排的住處——這是敬老院擴建后新蓋的樓房，公寓式結構，兩人一間。李支讓坐在干凈的床單上特別開心，安頓好一切后，我們才安心回村。
一個月后，朱昌榮再去看李支讓，他頭發剪短了，胡子也刮了，臉上氣色紅潤，看到老朱就笑嘻嘻的。
沒多久，瓦鋪村迎來一場大暴雨，李支讓深溝老宅的一根房梁倒塌下來，幸虧他已經住到了敬老院，村干部們慶幸不已。
現在李支讓已不用我們多操心了，但老張、老胡……又進入了我們幫扶干部的心中，一座座通往村民心里的橋，也在不斷延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