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國西南，瀾滄江畔，山連著山，望不到頭。
山路難行，雨季尤其難。從高速馬臺出口到云南省臨滄市臨翔區馬臺鄉馬臺村村委會，9.2公里長的山路，有大彎89個、小彎200個。8月22日晚，記者頂著大雨來到馬臺村蹲點。
“抱歉，竜樹箐村民小組剛發生一處山體滑坡，我們先處理一下！”黨的二十大代表，馬臺村黨總支書記、村委會主任趙躍芳的一番話，讓記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半小時后，消息傳來：因處置及時，未發生人員及財產損失。
“明天一早，我去檢查滑坡情況，你來不來？”趙躍芳向記者發出了邀請。
“怎樣當好村干部？”
一株“石縫茶”，代表堅守與奉獻
8月23日清晨，趙躍芳開著一輛小面包車來接記者。同行的還有選調生、村黨總支書記助理付昌云。
“它跟了我13年，我叫它‘小保馬’，保我平安的一匹小馬！”趙躍芳介紹。小面包車外表破舊，發動機轟隆作響，方向盤上那雙手指關節粗大。1969年出生的趙躍芳，曾憑著一把菜刀、一口鍋，成為馬臺鄉最大的餐飲老板。
記者、選調生跟著趙躍芳去巡山。
2013年，時任馬臺村書記患病辭職。當時的馬臺村是個多民族深度貧困村，746戶人家中，建檔立卡貧困戶就有255戶。“燙手山芋”誰都不愿接。鄉黨委希望趙躍芳回村，但咋說她都不肯，一位老領導急了：“桂枝，你忘了當初舉起右手時的誓言了嗎？”
桂枝，是趙躍芳的乳名。她一下子被老領導的這句話“擊中”了，沉思過后，她開上“小保馬”回了村。從此，這輛“小保馬”，變成了保所有馬臺村人平安的“小馬”。
“晴天抗旱，雨天防澇”，地處深山的馬臺村自然災害頻發。付昌云是上海交大的碩士研究生，剛見面，他就脫口而出一串數字：“8月以來的20多天，全村滑坡點超過500個、道路滑坡點124個。”
昨晚的滑坡點，是一處山體坍塌，蓋住半幅路面，黨員群眾正嫻熟地做清理工作。發生險情的竜樹箐村民小組，30多戶都在地質災害監測點范圍內。這幾年，趙躍芳不記得往竜樹箐跑了多少趟。2017年一場特大泥石流，她在村里組織搶險，帶著行李住了好多天。
要搶險，更要預防。她帶領群眾治理滑坡點，修溝渠，建抗滑樁、擋墻。多年堅守，為村里錘煉出一支成熟的隊伍、一套成熟的經驗。“什么級別的災害由哪一級網格來處置，井井有條！”馬臺鄉黨委書記王益杰介紹，全鄉構建了一張全覆蓋治理網格。幾戶人家一個網格，配備一名黨員網格員。日降雨量超過50毫米，網格員第一時間上報處理，保障群眾安全“最后一米”。
記者走進良子田村民小組，家家是漂亮小樓，有小菜園、小果園、小花園，很難想象這曾是一個易地扶貧搬遷點。2017年，趙躍芳下決心把生活最難、地質最危險的36戶群眾應搬盡搬，“這些人家的門檻都被我踩爛了。”有一次，天黑加上疲倦，她摔進溝里，一條胳膊腫得老高，披上外套擋住受傷的胳膊，繼續跑……
辦實事、聚人心、興產業，2018年，馬臺村整村脫貧。
白天看點已經很疲憊了，趙躍芳晚上還拉記者喝“夜茶”。她說自己當書記后開始失眠，每天最多睡4個小時。她有太多心里話想找人嘮嘮。
對“當村干部，要有情懷、講奉獻”這句話，趙躍芳體悟深刻。茶香氤氳在夜色里，她真情流露，眼眶紅了一回又一回。大文頂村民小組修擋墻，她拿出準備修繕自家住房的5萬元。丁家橋村民小組的道路年久失修，趙躍芳賣掉了經營紅火的賓館，墊資修路。“半輩子積蓄，都砸進村里了。”丈夫生病陪不了，兒子人生中幾次最需要母親的時候，她也不在場。
“有必要這么拼嗎？”在很多個失眠的夜里，趙躍芳悄悄問自己。搖擺之后，她變得更加篤定：“我們這產石縫茶，根系垂直深度達1米以上，越艱難困苦，越把根扎深！”
鄉黨委書記王益杰（右一）、趙躍芳（右二）、星女王公司總經理李映紅（右三）交流曬茶技術。
“怎樣培養年輕人？”
一輛“小保馬”，見證融入與成長
山路上，“小保馬”跑得飛快。“書記的愛車，我們現在也開得挺溜，是我們大家的‘小保馬’了！”付昌云說。
馬臺村現有兩名選調生，付昌云和黃盟茜，是今年5月29日到村的。一開始，他倆步行入戶，從村委會到上寨村民小組5公里路，走了1小時33分鐘。也問人借過電動車，坐過順風車，后來趙躍芳忍痛割愛，把“小保馬”讓了出來，一遍一遍傳授怎么在山路上倒車、會車、坡道起步。
7月8日，黃盟茜第一次獨立開車，用一擋20公里的時速成功入戶，“這是他們在鄉村邁出的重要一步！”在趙躍芳看來，“小保馬”交到年輕人手上，也是馬臺村奮斗精神的傳承，助推年輕人把夢想融入村里。
對年輕人，趙躍芳不僅關心關愛，還創造機會布置“作業”。選調生到村第二天，趙躍芳就組織全體村民小組長開會：“這是從省公安廳來鍛煉的同志，所有小組都要配合好！”一番介紹，讓兩位選調生感到肩上沉甸甸的。
“六一”節，馬臺完小，趙躍芳宣講完黨的二十大精神之后，兩位選調生也上臺講了一堂公開課。“給他們壓擔子，也讓大家盡快熟悉他們！”第一次面對那么多孩子，兩位選調生既興奮又遺憾，“下次課要再接地氣一些！”“要先調研孩子們最想聽什么！”此后再到村里走訪，孩子們會主動向家長介紹：“這是我們的老師！”
趙躍芳批評起人來也毫不留情。“有一次開會，包村的鄉領導竟然被書記當眾批評了:‘開會不要玩手機！’”黃盟茜說，書記要求黨員開會要衣著得體、臉手洗干凈，要規范佩戴黨員徽章，說“這是最美的胸花”。一位老黨員說自己沒有好衣服，書記自掏腰包給他買了兩套新衣服。她說，黨員挺起腰桿，才能帶領群眾強起來。
來村不到3個月，選調生身上的轉變，讓大家很欣喜：走村入戶，從狗追著叫到搖搖尾巴；雨季自來水混濁，他倆學村民泡茶喝，愛上了“先苦后甜的這一口”；下地幫群眾采茶、干農活，他倆身上的泥巴比村民還多。趙躍芳說，“他倆越來越像我們村里人！”
最近，馬臺完小的校長也向他倆拋出“橄欖枝”：9月新學期開學后去當老師。付昌云當過兵，負責帶孩子們軍訓，再教一門科學課。黃盟茜歌唱得好，可以教音樂。最近她還在溫習心理學課本，“在干好村里工作之余，幫助孩子們身心健康成長，去見識更廣闊的世界。”
記者（左）陪趙躍芳（右）開車去巡山。
“怎樣為群眾謀發展？”
一座“百花園”，映射幸福好光景
圖斑整改，是最近村里要重點完成的一件大事。
什么是圖斑整改？是指通過衛星遙感監測等手段，對土地使用情況進行核查，對違法圖斑進行整改，旨在有效打擊違法用地和保護國土資源。
8月14日，馬臺村上傳的4個圖斑舉證結果被區里退回了，要求村里重新拍照、舉證。趙躍芳開著“小保馬”帶記者去看。4個圖斑，一個地塊在河邊，人幾乎要走進河里；一個在牛圈旁，踩了滿腳牛糞；第三個要穿過原始森林，順著懸崖邊來回取證；最后一個，要下到百米谷底。盡管整改過程很辛苦，但趙躍芳激情昂揚，“一塊圖斑就是一塊田，我們得端牢自己的飯碗！”
謀發展，是為了讓村民過上好日子。
8月25日，是村里每周一次的“綠美建設日”。趙躍芳帶隊又來到良子田小組，拔草、澆水、打掃衛生。她說，良子田既是脫貧攻堅的“成果展”，也是鄉村振興的“示范田”。黃盟茜介紹說，“這里很多花，都是從書記的花圃里搬來的！”
村委會內外，見縫插針地擺滿了苗，這就是趙躍芳的花圃。山上撿回木頭當花盆、破沙發上擺花盆，用來堆肥的營養土上也層層摞著花盆。花圃不考究，產出卻不小：光三角梅就有7個品種、10萬多盆。“書記教我們種花，每次澆水就要兩三個小時！”付昌云過去從沒想過，種花也是個不小的體力活。
這個不上檔次的花圃，如今卻成了馬臺村的“美麗大本營”。村民到村委會來辦事，順手拔走兩棵苗種到自家院子去，她卻很高興，“飯都吃不飽的時候哪顧得上愛花，說明大家的精神生活‘富’起來了！”哪個小組搞環境美化，她不但送苗，還管運輸，一座座沒有圍墻的花園就這樣建起來了。
鄉村振興，要有美麗花園，還要有富民產業園。“石縫里長的古樹茶，想喝嗎？”趙躍芳帶著記者去看她的“茶寶貝們”。馬臺村有巖茶2000余畝，其中核心區巖茶400余畝，但過去主要批發賣鮮葉，茶農收入很少。如何讓一片葉子成為致富綠脈？她引進了云南星女王茶葉公司，辦巖茶加工廠。公司總經理李映紅最看重“這里營商環境好”，有任何困難，村里隨時協調解決。如今，公司研制的茶獲得了2022中國（廣州）國際茶業博覽會金獎，“馬臺巖茶”品牌有了影響力。當地還聯合公司開辦“茶地黨課”，讓更多茶農掌握新技術，鼓足“錢袋子”。
馬臺村不只有茶葉一個產業。19個村民小組資源稟賦不一，趙躍芳按照“一村一特”的思路，引導錯位發展。這個2018年才脫貧的村莊，目前已形成以巖茶、芽茶為支柱，堅果、甜筍、熱區水果等產業多輪驅動的格局。2022年實現經濟總收入4877萬元，人均純收入達16100元。
而趙躍芳的夢想不止于此。大雪山、瀾滄江、云海，在她眼里，這些在過去是苦難的見證，如今卻是共富的寶貝。建觀景臺、櫻花大道，開民宿，“山上古茶，山腰櫻花，山谷茶花……”對馬臺村的未來，趙躍芳有著無限憧憬。
本報記者 聶偉 通訊員 康文明 周露 陳永潔
攝制：康傳文 聶偉 尹丹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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