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①：高標準生態(tài)狗牯腦茶園。 周建強攝
圖②：藍先華在巡山途中休息。 劉祖剛攝
圖③：遂川縣珠溪客家民居。 周建強攝 數(shù)據(jù)來源：遂川縣林業(yè)局等
穿起迷彩服，戴好安全帽，蹬上解放鞋，再背上裝著水壺、餅干和防暑、防蟲、防蛇藥的“百寶箱”，一大早，藍先華騎上摩托車向大山進發(fā)，先沿著崎嶇山路穿過溪流、溝壑，再徒步扎進密林深處。
這就是藍先華每天的工作。作為江西省遂川縣五斗江鄉(xiāng)莊坑口村的生態(tài)護林員，他每年巡山300多天，累計行程3萬多公里，不論炎炎夏日，還是凜冽寒冬，蒼翠山林間處處都留下了他的身影。
人不負青山，青山定不負人。擔任生態(tài)護林員5年來，藍先華管護的4300畝山林，從未發(fā)生過偷盜和破壞珍稀野生動植物案件。從護林到造林，藍先華和10多個鄉(xiāng)親組建造林隊，用綠色反哺大山，發(fā)展起生態(tài)產業(yè)，帶動鄉(xiāng)親們脫了貧、致了富，蹚出一條“林農增收、青山增綠、鄉(xiāng)村增彩”的小康路。
綠水青山見證盡忠職守，脫貧攻堅路上留下奮斗身影。今年3月，中央宣傳部、國家林業(yè)和草原局、財政部、國家鄉(xiāng)村振興局在全國遴選出20名“最美生態(tài)護林員”，藍先華獲得這一榮譽。
像藍先華一樣，全國有110多萬名生態(tài)護林員以山為家、與林為伴，他們護林看草、發(fā)展產業(yè)，不少人成了技術能手、脫貧致富帶頭人。在他們的示范引領下，越來越多的脫貧群眾在護好綠水青山的同時，鼓起了口袋，日子越來越紅火。
從“砍樹”到“看樹”
他就是大山里的“活地圖”，爬山脊、越溪谷，護好生態(tài)，全家順利脫了貧
藍先華性格內向，可一提起大山就有說不完的話：“黃柑坑、草子坑、石結嶺……”從巡山路上的地名，到哪兒有什么樹，哪棵樹多少歲，林子里有什么鳥，他都如數(shù)家珍。難怪村里人都說，“在這山里，藍先華就是一張‘活地圖’。”
巡山不是一件輕松的事。記者坐上藍先華的摩托車，在顛簸的山路上穿行，顛了沒多久，老藍停下摩托，說道：“這里就是巡山的起點了。”眼前的小溪水流潺潺，估摸著水深沒到小腿。藍先華從路旁搬來幾塊山石，在淺水處墊起一道“小橋”。我們蹚過小溪，向大山深處走去。
五斗江鄉(xiāng)是遂川縣的重點林區(qū)，森林覆蓋率達90.8%，可以說滿眼是綠。
“過去的大山可不是這個樣。”藍先華說，“家家種幾畝薄田，沒啥像樣的產業(yè)。村里人靠山吃山，全指望著‘賣木頭’。”從10多歲起，藍先華就跟著父輩進山砍柴打獵。
“賣木頭”并沒有給鄉(xiāng)親們帶來長久的好日子。“樹砍了，山禿了，水土流失越來越厲害，村民們嘗到了破壞生態(tài)的苦果。”莊坑口村黨支部書記李正濃回憶。
“那個時候真是覺得生活很難。”藍先華坦言，2013年，他的兩個孩子先后查出先天性心臟病，“家里本來就沒啥積蓄，更不敢去想那10多萬元的手術費。”
精準扶貧政策讓藍先華看到了希望。2014年，他家被列為建檔立卡貧困戶，享受免費大病救助政策，兩個孩子在南昌市做了手術，恢復了健康，藍先華感到最大的心病一下沒了。
負擔甩掉了，可靠什么脫貧？
2016年，遂川縣面向建檔立卡貧困戶選聘生態(tài)護林員，每人每年1萬元管護工資和績效考核獎。看到村委會的通知，從小喜愛大山的藍先華第一時間報了名。經過層層選拔，他如愿當上了一名生態(tài)護林員。
從那以后，藍先華每天的工作就是扛起背包，蹚溪越澗。山里的大多數(shù)道路只能步行，遠的要走7個多小時，走上30余里路。可藍先華把這份工作看得很重：“看到這些樹在生長，就像自家孩子一樣，很喜歡！”
“每次舉辦業(yè)務培訓，藍先華來得最早，走得最晚。”五斗江鄉(xiāng)林業(yè)工作站站長王興華說，“全鄉(xiāng)40多個護林員，藍先華對山場最熟悉，巡護最及時，巡山日記最完善，履職效果最好。”
巡山的路，大多是泥巴路、長滿荊棘的羊腸小道，最險的地方只能貼著山壁走，最窄的地方兩只腳不能并立。可藍先華一走就是5年，一年得走壞4雙解放鞋。爬山脊、越溪谷，夏天大汗淋漓，馬蜂、蚊子追著人叮；冬天衣服被汗?jié)裢冈俦伙L吹干，又濕又冷。有時已經下山往家走，路上看到可疑人或車輛進山，藍先華立即再進山查看，“看好樹，護好生態(tài)，這是咱的責任！”
當護林員之初，藍先華沒少遭遇村民的冷言冷語。但他遇上開會就跟村民念叨護林防火、不能偷獵野生動物，他寫好掛在林子里的防火標語就有幾百條。他還當起向導，帶著鄉(xiāng)親們進山林實地探察。村里的“明白人”越來越多，義務護林隊壯大起來。
山還是那座山，干的活大不一樣了。藍先華說：“過去拿著斧頭砍樹，如今拿著工資巡山看樹。靠著這份工作，我們全家順利脫了貧。”
如今在遂川，像藍先華這樣的生態(tài)護林員有1106名，還有200名天保林、公益林護林員和210名國有林護林員。正是他們的執(zhí)著堅守，助力全縣森林覆蓋率從2015年的78.5%增長到2020年的79.09%。
“生態(tài)護林員是脫貧家庭的頂梁柱，要讓他們安心上崗、專心護林。”遂川縣林業(yè)局局長肖瑞培說，縣里為1106名生態(tài)護林員購買了服裝和巡護設備，他們的手機全部安裝了實時定位的APP。今年4月，政府部門為他們全部購買了意外保險。
“以前山困人，如今人養(yǎng)山，一個戰(zhàn)場同時打贏脫貧攻堅和生態(tài)保護兩場戰(zhàn)役。”國家林業(yè)和草原局規(guī)劃財務司二級巡視員郝學峰介紹，全國累計選聘生態(tài)護林員110.2萬名，精準帶動300多萬人脫貧增收，新增林草資源管護面積近9億畝，實現(xiàn)了生態(tài)保護和脫貧增收“雙贏”。
從“看樹”到“種樹”
除了下笨功夫，還得講究科學，每道工序都得一鋤一鏟往前趕，帶動鄉(xiāng)親們在家門口脫貧
山里的生態(tài)一天天好了，藍先華又琢磨新問題：不砍樹怎么能致富？
這些年，藍先華走遍山里的溝溝岔岔，對大山里地形地貌、樹種、林齡等情況，都了如指掌，這一身巡山練就的“好本事”，能否派上新用場？
龍泉林場五斗江分場經營著13萬畝森林，營林面積大，可是長期以來人手不夠，森林質量一直不穩(wěn)定。五斗江分場場長吳國鈞說：“造林三分靠種、七分靠管，種下去管護跟不上，經常會造林不見林。木材生產周期長，要把林子造好、護好，必須場戶聯(lián)營，帶動鄉(xiāng)親們一起干。”
在得知林場的用人需求后，藍先華帶上自己積攢的厚厚一摞巡山日記上門了。一筆一畫的記錄，各種樹種習性的觀察，一下子打動了“老林業(yè)”吳國鈞。在多方支持下，藍先華和10多個鄉(xiāng)親組成的造林隊，接下了林場2000多畝造林撫育的工作。
打開藍先華的造林日志，上面清晰地寫著：2018年造林300畝，2019年造林500畝，2020年造林500畝，2021年計劃造林600畝。“造林隊撫育成活率高，安全生產也做得規(guī)范，目前沒有發(fā)生過一起事故。”吳國鈞說。
10多個人的造林隊交出亮眼的綠色答卷，藍先華有啥竅門？
“種好一棵樹，至少要4個月的辛苦。”藍先華說，頭年11月，趁著農閑時進山整地、清理樹樁，來年春天趁著墑情好，連續(xù)奮戰(zhàn)20多天，背苗、挖坑、栽樹、回填……每道工序都得一鋤一鏟往前趕，大伙兒分散到各個山頭，每天工作超過10個小時。“種樹總離不開水和泥，迷彩服耐臟實用，成了大家伙兒的工裝。”他說。
種樹除了下笨功夫，還得講究科學。“每年春季，集市上買賣樹苗生意紅火。不少人隨便挖個坑，一種了之，不去管護，造林成活率肯定上不去。”藍先華坦言，造林隊也走過一段彎路，“最初，大家種得歡，盲目上規(guī)模，可驗收不達標，到頭來還得挖掉補種，損失了不少。”
經過摸索，藍先華念起了自己的“種樹經”：“要因時因地，避開大多數(shù)樹木夏季的休眠期，選樹苗要根須發(fā)達、側根健壯且多，盡量避開陰雨天作業(yè)，臨時補種更得細心呵護……”
如今，在莊坑口林區(qū)，喬灌混交、針闊混交等不同模式，讓“四季有綠”的林間景觀錯落有致，造林隊的效益也越來越好。
每到年底，造林隊算賬的日子是藍先華家最熱鬧的一天。沏好一壺熱茶，擺上花生、米果，鄉(xiāng)親們圍坐在客廳，藍先華的手指在計算器上按個不停，村民依次在“務工名單”上找到名字，簽字、蓋手印。屋子里翻頁聲、點鈔機嗒嗒聲混在一起。
“多條門路，就能讓鄉(xiāng)親們日子過得更好。”藍先華說，這些年，不少年輕人外出打工，可還有人因病或者照看子女老人出不去，他們都是造林隊的骨干，其中九成是脫貧戶。去年造林隊接了30多萬元造林任務，除去成本，人均年收入2萬余元，干得多能有3萬多元。
“造林隊要想更好地發(fā)展，必須讓鄉(xiāng)親們嘗到甜頭。”藍先華看重造林質量這塊招牌，上門對接業(yè)務，連種帶管，跟鄰近幾個鄉(xiāng)鎮(zhèn)的林場簽下了長期訂單。
越來越多的鄉(xiāng)親通過在家門口參與生態(tài)建設脫貧。郝學峰說，2018年以來，全國2/3以上的造林綠化任務安排到脫貧地區(qū)。全國共組建扶貧造林（種草）專業(yè)合作社（隊）2.3萬個，吸納160多萬貧困人口參與生態(tài)工程建設，年人均增收3000多元。
從“種樹”到“用樹”
“靠山吃山”有了新吃法，好生態(tài)產出好產品，山里特產賣上好價錢，村民們吃上“生態(tài)飯”
藍先華帶記者來到自家黃桃園，滿眼翠綠之中，顆顆黃桃格外耀眼。
“去年產了1000多斤，收入7000多元。”藍先華臉上漾著笑意。這是他利用產業(yè)扶貧資金，在自家的6畝荒山種下的黃桃。“個大汁多味美，我在朋友圈一打廣告，訂單就一個接著一個。”藍先華說，今年黃桃進入盛果期，個個有拳頭大小，“一畝地賣了5000多元，許多人就看中我們這兒的山林綠色、無污染。”
“好生態(tài)產出好產品。”藍先華說，“現(xiàn)在全村森林覆蓋率高達90%以上，鄉(xiāng)親們再也不舍得砍樹，而是細心呵護每棵樹，林下經濟、生態(tài)產業(yè)越來越火，綠色也能生‘金’。”
“葉子”也是寶。莊坑口村有數(shù)百年的野生茶樹，然而村民過去對種茶制茶不上心，野生茶年復一年由嫩到老。藍先華看到了商機，“茶樹自然生長幾十年，都是綠色產品。”今年清明時節(jié)，他帶著鄉(xiāng)親們到山里采了2000多斤鮮葉，一斤賣了20多元。
“賣鮮葉不如賣茶葉，品牌野生茶一斤能賣800多元。”今年4月底，藍先華和妻子到湯湖鎮(zhèn)狗牯腦茶葉基地學制茶，“下一步咱也要開起加工廠，自己采自己制，效益肯定翻番漲！”
放眼全縣，通過技術幫扶、資金補助等方式，這片綠葉子變成鄉(xiāng)親們增收的“金葉子”。目前，遂川縣茶園面積28.2萬畝，產值近21.7億元，近10萬人從事制茶相關行業(yè)，4000多戶靠此脫貧，戶均增收達4500元。
百花釀蜜甜。大山里，一年四季有花看不完。“上百種鮮花都是優(yōu)質蜜源，釀成的百花蜜可甜了！”藍先華說，“養(yǎng)蜂小打小鬧不行，必須走標準化、品牌化道路。”
在村里能人李海斌的帶領下，村民用上了裝有過濾裝置的新式蜂箱，蜂蜜產量高、純度好，在網店里供不應求。如今走在莊坑口村，屋檐下、果園中、山林里……家家戶戶都有十幾箱蜜蜂。藍先華也養(yǎng)了40多箱蜜蜂，一年收入2萬多元。
古樹成風景。莊坑口村有一處別致的景點：一棵胸徑4米多、高33米、樹齡600年的楠木。站在樹下，蟬鳴陣陣，涼風習習，這兩年不少外地游客專門來這里打卡。
記者走訪發(fā)現(xiàn)，在遂川，不少村莊里都有古樹。楠木、銀杏、南方紅豆杉、杉松、樟樹……1.4萬余棵古樹，成為鄉(xiāng)村一道亮麗風景線。“靠著這些‘活寶貝’，不少鄉(xiāng)親在家門口吃上了‘生態(tài)飯’。”藍先華說。
在茶盤洲那棵“楠木王”下的涼亭里，村民謝五鳳端上一盤剛炸好的花酥。“這是用南瓜花、百合花等花朵做成的，快嘗嘗！”來古樹游的客人越來越多，謝五鳳開起農家樂，用菜園的蔬菜開發(fā)出了十幾個特色菜，400多元一桌，還得提前預訂，“暑期每天有1000多人來村里游玩，今年已經收入6萬多元！”
在藍先華的朋友圈里，每次上傳山里的美景美圖，總會引來不少點贊，“咱現(xiàn)在成了好山水的形象代言人了。”如今，但凡有游客來莊坑口村參觀，藍先華總會領著到村民的農家樂里吃飯，林子里產的筍干、香菇這些特色農產品也越來越受歡迎。致富的門路越來越多，鄉(xiāng)親們護林的積極性更高了。
綠水青山成了金山銀山，鄉(xiāng)親們的“生態(tài)飯”越吃越香。郝學峰說，國家林業(yè)和草原局大力支持發(fā)展油茶等木本油料、生態(tài)旅游和森林康養(yǎng)、林下經濟、竹藤、種苗花卉等生態(tài)產業(yè)，帶動1600多萬脫貧人口增收。全國依托森林旅游實現(xiàn)增收的建檔立卡貧困人口約110萬人，每年戶均增收3500元。
擺脫貧困不是終點，而是新生活、新奮斗的起點。今年莊坑口村陸續(xù)有10多個年輕人返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4月份，藍先華當選為洞口組村民小組長，“下一步要利用林地資源發(fā)展黃精、草珊瑚等藥材種植，進一步擴大養(yǎng)蜂業(yè)，發(fā)展茶葉種植，壯大鄉(xiāng)村旅游，我們更好的日子還在后頭呢！”
走在鄉(xiāng)村振興路上，藍先華又有了新的目標……
記者手記
讓“生態(tài)飯”越吃越香
翻開藍先華的巡山日記，有這么一段文字讓人印象深刻：“山里每個季節(jié)都有不同的花，早春有油菜、紫云英、油桐花，夏初有板栗、烏桕，秋季有野桂花、球木，冬季有油茶花，無名野花更是數(shù)不清。”
美景背后是越來越好的生態(tài)。四季有綠的林間景觀，越來越清的山間溪水，綠水青山的顏值越來越高。
好生態(tài)離不開護林員的悉心呵護。全國110多萬名像藍先華那樣的生態(tài)護林員，一邊巡山護林，一邊積極參與國土綠化、退耕還林還草等生態(tài)工程建設和生態(tài)系統(tǒng)保護修復。正是有了他們的辛勤付出，生態(tài)保護網才越織越密。
人不負青山，青山定不負人。百萬生態(tài)護林員守好了青山，也換回了金山。如今在脫貧地區(qū)，林下蜜蜂養(yǎng)殖、中草藥種植等生態(tài)產業(yè)蓬勃興起，森林公園、濕地公園等森林旅游景區(qū)人氣興旺，土地流轉、入股分紅、合作經營等利益聯(lián)結模式拓展了脫貧群眾的增收渠道，鄉(xiāng)親們在護好綠水青山的同時，靠著自己的雙手過上了好日子。
藍先華常說，綠水青山是鄉(xiāng)親們的致富靠山，脫了貧更要管護好它。和藍先華一樣，如今的生態(tài)護林員們干勁更足，護生態(tài)、強產業(yè)，積極投身鄉(xiāng)村振興，大步奔向生產發(fā)展、生活富裕、生態(tài)良好的幸福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