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8月28日
午后的太陽火辣辣地曬著村里白花花的新水泥路，雖是初夏，卻分明能感覺到火燎的味道。樹上的葉子雕塑一般，紋絲不動，只隱隱約約聽得見遠處潺潺溪水聲。
老曹和老范、玉明、祥子、小易哥一行5人靜悄悄地行進在西河村2組的田埂上，生怕驚擾了全村的午休。離開水泥路，他們腳板子也愜意地享受著一絲清涼。
老曹甩一把額頭上沙塵塵的汗個子，招呼老范們幾個也到樹蔭下休息休息。透過蔥綠掩映的枝丫，老遠就望見藍瓦瓦的天空下映襯著的“滔河水庫”四個醒目的大字。這是西河村地標性建筑，也是全村群眾的“大水井”，更是全村老百姓的驕傲。
一年多來，老曹已經單獨或隨同同志們一起來西河村不下20次了。每次看到“滔河水庫”這幾個大字，心里都感到分外親切。
每次帶朋友來玩，都一定要指著滔河水庫下的香菇種植基地不厭其煩地介紹，甚至吹噓一番。他心底，總禁不住也有一份自豪和驕傲。
經過一年多的走訪了解，老曹由最開始的“進村無方向，走路靠導航”到現在的“輕車熟路”，對西河村也算是“知己”了。西河村地處南化塘鎮政府西北方，靠近湖北鄖陽區最大水利工程——滔河水庫左側。西河村由原先的白龍和西河兩村組合而成，耕地倒有1500余畝，山地零星種有核桃、甜柿子、黃桃，卻沒有一個像樣兒的能增收致富的產業。全村有5個村民小組，共445戶2145人，勞動力920人。2014年以來，建檔立卡貧困戶有972人，其中低保戶74戶149人、五保戶12戶12人。截至2018年底，已脫貧190戶708人。
老曹也熟悉，西河村除了沒有村級產業還面臨著其他困難。公路硬化等基礎設施建設乏力，前期的“村村通”公路建設項目資金還外欠10余萬元。村里沒有標準的文化娛樂場地，群眾茶余飯后無處相聚。村里電壓普遍不穩定，三四組手機信號也時有時無，村里“亮化工程”剛起步，到處還是“黑燈瞎火”。最危險的就是一組通往集鎮的漫水橋，橋面狹窄，左右無護欄，橋下水流湍急，包括老曹自己，每次路過都戰戰兢兢。
村集體要致富，老百姓要脫貧，這都需要穩定的經濟收入呀，錢從何來？每次走在西河的路上，老曹也潛意識地感覺肩上沉甸甸的。
瞌睡遇著枕頭。正當西河村扶貧規劃一籌莫展時，全區統一確立了香菇和襪業兩大扶貧兜底產業。西河村看到希望，搶抓機遇，以最快的速度平整了場地，搭建了大棚，設計規劃建設了標準的香菇扶貧產業基地。老曹從心底里也覺得，西河村群眾有盼頭了，西河村的日子有奔頭了。
老曹記得，去年全區“戶戶走到，決戰香菇”沖鋒號一響，老曹和單位領導同志們一道，利用每個周末休息時間，奮戰在西河村的香菇基地上，他們“送清涼”慰問工人，幫助開挖溝渠、搬運菌棒，消毒點菌，搶晴戰雨，同西河村群眾手拉手、肩并肩，下定決心，堅決打贏香菇種植攻堅戰。汗水不會白流，全村建成香菇點菌棚3個，養菌棚118個，點菌70082棒，開挖排水溝1000余米。
苦心人，天不負。去年年底的一個晚上，當西河村老朱書記欣喜地在“人社局駐西河村四雙幫扶”工作群里發出第一朵剛剛冒出小腦袋的香菇頭的照片時，老曹和局機關的同志們都異常興奮。大伙兒在群里紛紛打量著這還毛絨絨兒的、肉墩墩兒的、白乎乎兒的小香菇頭，欲開未開的小傘蓋上還印著褐色的格格兒花紋呢，像極了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兒，呆呆的，萌萌的。那個其實還怪冷的夜里，想必大伙兒都是不住地討論著，交流著，分享著，不知何時睡去。
自此，老朱書記夫妻倆吃在大棚，住在大棚，小心翼翼地呵護著香菇大棚里的“小家伙兒們”。老曹和同志們也得空兒便往返百余公里前往香菇大棚去看看，那感覺，就如解開襁褓看到自己剛出生的兒子一般得勁兒。
去年冬天，是個忙碌的冬天，也是個溫暖的冬天。一袋袋優質花菇運出去，一張張白花花的鈔票收回來，老朱書記滄桑的臉上時時都洋溢著花菇一般的美麗。
就連老曹，以及他的同事們，也不知疲倦地在QQ群里、微信朋友圈里連續發布西河村的優質花菇圖片，快樂著，欣慰著。老曹急于在親朋好友間嘚瑟顯擺一下，自行購買好幾袋優質臻品花菇，分別快遞寄給武漢、云南、廣州等地的朋友親戚們，快遞時統一附言：鄖陽花菇，西河臻品。
“老曹，你一直站那瞅啥瞅？”老范從路邊樹蔭下走出來直嚷嚷。
“走啦，走啦，現在群眾們應該歇罷晌了，”老曹一把挽住飄遠的思緒，“我們繼續把剩下的幾戶走訪完。”
今年是脫貧攻堅年，香菇扶貧產業基地下半年才能再忙起來。趁住這個空當，全區組織各機關單位干部職工如火如荼入戶開展“住一晚上、吃一餐飯、干一次農活、做一次衛生、栽一棵樹、謀一個萬元增收項目、開一次家庭會、解決一個力所能及的事情、定一個家規家風家訓、算好一本脫貧賬”的“十個一”活動，與貧困戶共謀脫貧產業、共商發展大計、共建美好家園，做實做細“戶戶走到”、“扶貧作坊”、“安幼養老”、“強基固本”和“家庭衛生大清潔”、“家規家風大培育”、“家庭萬元增收項目大落地”的“4+3”重點工作，促使每名包保干部真正做到身到、心到、感情到、措施到、成效到，進一步與貧困群眾拉近距離、增進感情。
正走著，祥子發現迎面的麥地中間有個人像他包保的肖光庭大叔。一群人快步走近，祥子喊了一聲，從些許泛黃的麥穗中抬起一張臉，正是肖光庭大叔。肖光庭大叔一手拄著鋤頭，一手用衣袖擦了擦汗，黑黝黝的臉上溝壑縱橫，泛著古銅色的光。老曹招呼大家一起準備下地幫助他鋤草、拽草、清理田間地頭，肖光庭大叔執意不肯。
“現在政策這么好，你們每月都來看我們、幫我們，感謝你們！” 大叔一邊攔住祥子，一邊說，“這地也不多，我一會就鋤完了，你們去幫幫其他需要幫助的人吧。”拗不過大叔，只得作罷。
轉身又到了小易哥包保的陸永富家，陸永富的媳婦兒吳大姐正在門口泡著一大盆衣服洗。小易哥仔細詢問了目前家庭狀況、家人身體狀況，以及孩子上學狀況，細心幫吳大姐把《扶貧手冊》上缺失的照片補上粘好。看吳大姐忙著騰不出手，稻場比較凌亂，小易哥招呼一聲，老曹們幾個一起挽起袖子，拿起掃帚，灑水的灑水，掃地的掃地，哧啦哧啦一會會兒就把整個庭院打掃得干干凈凈。玉明還不放心，回過身又把稻場邊的零散木柴棒一根根歸置整齊。
吳大姐沖沖手上的泡沫，拉著小易哥說：“你們歇會吧。正熱的天，大老遠來看我，還幫我掃地下做家務。”眼看天色不早，匆匆與大姐告別。
就剩下兩戶沒有走訪了。看著山丘半坡上還有星星點點的油菜沒有割，老曹一邊搜尋著希望有個自己包保的貧困戶在地里，一邊不停的在心里思忖著：是到肖叔家幫忙干農活呢，還是到彭大媽家幫忙打個下手幫忙建房？
肖叔，大名叫肖榮斌，2014年建檔，計劃今年脫貧。肖叔患有嚴重腰肌勞損和腰椎間盤突出，無法從事體力活兒，他和老伴兒都已年過六旬，家里5口人，兒子一人在外務工。上個月來的時候，肖叔信心滿滿地告訴老曹，今年脫貧沒得問題，上面有政策保障，自己種有幾畝地的糧食、核桃、黃姜等，再養點豬和雞，冬季還釀點純糧食酒，加上兒子在外務工收入，預計有個四萬多元的總收入。身體雖然干不了重活兒、技術活兒，但勤快點不閑著，增收脫貧有信心。
2018年10月10日，老曹入戶落實“改水、改廁、蓋房”政策。 作者供圖
彭大媽，大名叫彭貴英，屬于低保貧困戶，2014年建檔。彭大媽今年76了，常年患著冠心病、高血壓，一人在家，種有一畝多地的黃姜、核桃和菜園，養著六七只山羊和10余只雞，每天日常工作主要就是放羊。去年年底，彭大媽患病住院才回家，老曹來看望時，剛好遇著彭大媽嫁在外地的女子也回來了。說起彭大媽平時一人在家，生病無人照看，住著的土房年久失修不安全，彭大媽女子禁不住淚如雨下，老曹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兒。老曹當場表態，自己每月定期來看望彭大媽，有啥困難一個電話隨時來幫忙解決；關于房子的問題，全區正在落實“三改”政策，自己想辦法報告村委會和駐村工作隊，協助彭大媽申報房屋“三改” (改房、改水、改廁）項目計劃，確保房屋安全。彭大媽紅著眼圈不住地點頭。今年一過完年，彭大媽就拆掉自己兩間舊土房，暫住在隔壁閑置的一間土房里，準備原拆原建磚木結構房屋。上個月老曹來時，地基已挖好，水泥、砂子等基本用料已備齊，只等施工隊一到即可開工。
老曹想著想著走神了，沒顧上看路，一腳踏上新修通組路基的砂漿邊上，涼皮鞋的窟眼兒里淤進了不少泥漿。走在前頭的玉明們幾個回過頭笑了起來。
老曹想著還是先給肖叔打個電話，要是在地里，直接上手幫他干起來。
“喂，肖叔吧？咹，不是肖叔呀？他人呢？他去鎮上醫院看望親戚去了？”聽老曹那高嗓門兒，老遠就知道他聯系的肖叔不在家，他趕緊又交代，“回來了給肖叔說呀，他腰不好，有啥困難和需要幫忙的就打我這個電話，我來幫忙！”
這下就直接到最后一家彭大媽家了。順著曲曲折折的水泥小道拾級而上，腳在道旁的螞蟻草里時隱時現。水泥小道和新開土路的銜接處，兩只小黃狗蹦跳著迎上來，在老曹的褲腿上、腳背上嗅個不停。
“這就是彭大媽家的兩只狗，沒得事，認得我，不咬人！”老曹一邊往后喊著一邊逗著小黃狗，圪蹴在后面不敢走的老范們幾個趕緊跟上來。
“小曹子，今兒好熱呀，正遠的路你們又來看我！趕緊進屋喝口水！”彭大媽從家門口斜坡上的菜地里站起身來，一邊撥拉著身上的泥土，一邊招呼著老曹們幾個。
趁著傍晚的霞光，老曹仰望上去，彭大媽一頭白發，煜煜閃著銀光。天空的空白處，彭大媽站成一幅唯美的剪影。
老曹看到彭大媽身后的菜地秧苗，有的濕成一個圈兒，有的還干著，就二話不說，拎起彭大媽腿邊的水桶徑直走到拆舊房工地上的臨時水龍頭那兒接起水來。
祥子、小易哥也進屋又找到幾只桶，跟著老曹接起水來。老范、玉明也找到了水瓢和膠盆，進到菜地里等候。老曹拎著兩桶水進到菜地里，老范和玉明倆趕緊澆起來。
一趟一趟地拎水，一瓢一瓢地澆水，彭大媽慈祥地看著這群孩子們忙乎著。趁著澆水的當口兒，老曹和彭大媽拉起家常來。
不知不覺，天色完全暗下來，彭大媽菜地里的菜苗和苞谷秧也全部澆完。
“彭大媽，今晚你歇一歇，用下你的鍋和灶，我們來做飯，今晚陪你吃頓飯。”聽老曹一說，彭大媽頓時手足無措，像個犯錯的孩子似的抓著面前衣襟反復揉搓著，嘴里還喃喃自語：“你看你個小曹子，也不早點給我說一聲，家里也沒準備啥菜……”
老曹朝小易哥一使眼色，小易哥變戲法似的從路邊草叢里拿出糧、菜和飲料。
其實老曹沒提前告訴彭大媽，從家里來時，就和同志們商量好了，晚上在彭大媽家做飯，陪常年孤身一人的彭大媽吃頓熱鬧的飯。老曹在路過南化塘集鎮的路上就買好了糧和菜，精心選擇了老年人咬得動的菜。
夜幕下的西河村，靜謐，祥和。依稀聽得見房后山坡風拂過竹林的聲音。
水龍頭下，玉明端筐，老范洗菜，不知道說啥開心的事，伴著嘩嘩的水流聲，時不時傳來咯咯笑聲。
昏暗的廚房里，小易哥半踮著腳，欠著身子，兩手趴在灶門上，鼓著腮幫子呼呼地吹，額頭上汗珠珠兒密密匝匝地滲出來。折騰好一會兒，一股濃濃煙霧終于慢騰騰飄出來，火苗子騰一下子從灶門探出了頭。
支穩小方桌，一盤盤熱菜擺好，一杯杯雪碧斟滿。老曹拉著彭大媽居中就坐。
“彭大媽，讓我們以飲料代酒，一起敬你！”老曹端起紙杯，率先提議。
“彭大媽，祝你身體健康!”
“彭大媽，祝你早日住進新房！”
“彭大媽，更好的日子還在后頭呢！”
斑駁的小屋，昏黃的燈泡。彭大媽滿臉橘皮般的皺紋慢慢舒展開來，一小口一小口抿著不斷斟滿的雪碧，一小口一小口品著軟和爽口的燉豆腐。
夜，似乎更靜了。門檻邊上臥著的倆小黃狗也只是瞪著骨碌碌的眼睛，乖巧地打量著這一屋子親切似乎又陌生的“客人”。今晚，最熱鬧，最溫馨。
吃完飯，該動身了。彭大媽家沒有床，也沒有住宿的地方，老曹們幾個決定到村部去跟駐村工作隊員們一起擠擠。
打開手機手電筒，偏僻的半坡小道上頓時升起了幾顆小星星。下到小道的拐彎處，老曹回過頭，小道的上頭，彭大媽的身影還在夜幕下矗立著。看不清，也揮揮手。下到谷底，才發現，一輪明月不知啥時候已升至樹梢。遠處河溝的草叢里，青蛙咕哇咕哇地唱起來，聽著分明就是草原上悠揚的長調。山坳里藏著的豌豆八哥也一聲聲叫得急，在空蕩蕩的山谷里盤旋回響。
（2019年夏寫于湖北鄖陽區南化塘鎮西河村）
來源：中國青年報客戶端
作者：楊守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