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7月24日
魏婷昱
現任陜西省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協調應急處處長。2017年7月至2018年8月，在安康市石泉縣光明村任第一書記。
在精準扶貧脫貧攻堅中，必須做到精準宣傳理解政策，精準掌握執行政策，精準發力落實政策，精準實施幫扶措施，只有每個細節都精準了， “小康社會一個都不能落下”的錚錚誓言才能精準實現。
一
我剛到村上掛職當第一書記的時候，很多同事見面都說，你們后備干部下去任駐村第一書記，實際上就是“鍍金”，走走過場。有幾個縣上工作的同學知道我到村上任脫貧攻堅駐村第一書記，他們見面也說，省上派來的領導干部到村上就是“鍍金”，脫貧攻堅不能指望你們，你們都是領導干部，都很忙，到村上報個到，應個卯，不一定能沉下身子踏踏實實在村上待。當時很吃驚，我是準備沉下身子好好干的。到村上以后，我更加感受到，“鍍金”并不是那么容易的，是要付出很多代價的。“鍍金”也要過幾道關。
第一關是吃飯關。我是農村長大的，對飲食并不挑剔，也有足夠的心理準備。在村上吃飯，不是吃的好壞，合不合口味的問題，主要是吃飯的時間節點。陜南農村的生活習慣與城市大不相同，我所在的光明村生活習慣是早上10點吃飯，中午兩三點吃飯，一日只吃兩餐飯。剛來的時候，我早上7點多在鎮上吃過飯，就和村委會幾個人到山上貧困戶家里調研。先去了曹祥平家里，然后繼續上山，到董克林家、謝世勇家。到了楊長理家，已經下午1點多了，我肚子很餓，大家都在工作，也沒有人說吃飯的事情。頭有些發暈，有點兒惡心想吐，我知道我的低血糖犯了，我怕別人知道，就找個理由給王書記要了一下車鑰匙，在車上休息了十分鐘。快兩點鐘了，我們在村干部李新玉家吃了午飯。我們召開村民大會，經常都是上午10點到下午2點，中間不會休息的。慢慢地我要習慣中午12點不吃飯。之后，我身上經常裝些糖果，不能按時吃飯時用糖果來暫時解決低血糖的問題。在鎮上吃早餐時，總害怕中午時候餓，我一大早上就吃一大碗面，多吃點，中午才能撐得住。一個月下來，說是來扶貧，我自己竟然先長胖了。
第二關就是交通關。自從到光明村上班以來，基本上，我從西安出發沒有在兩個半或者三個小時的時間內到達目的地的。特別是剛開始的兩個月，因為長途駕車容易疲勞，總是錯過石泉高速出口處，有好幾次都開到漢中方向，又從洋縣返回到石泉。有一次回家的時候，竟然跑到漢中方向，然后又從洋縣掉頭回西安。2017年9月28日和2018年2月1日，是我印象最深刻的兩次。我從西安開會結束后，下午2點出發，在高速路上堵了7個多小時，第二天凌晨2點才到鎮政府。特別是在扶貧期間，鎮安和銅川兩起扶貧干部在扶貧路途遭遇車禍身亡的事情發生后，我們張小寧局長總是叮嚀我一定要注意安全。今年大雪封山的時候，我駕車過石泉土門埡，眼見著前面幾個車就地打轉撞車，自己緊急剎車，慶幸自己沒有撞上。但無論如何，這個交通關是必須得過。
第三關就是生活關。剛到饒峰的時候，天氣很熱很潮濕。房間沒有安裝空調，也沒有洗澡的條件，晚上一整夜燥熱潮濕，還有小飛蟲在臉上飛來飛去，晚上基本休息不好。到了冬天特別濕冷，辦公室和房間都沒有暖氣，村民們用的是火盆，燒柴火來取暖。鎮村辦公室基本是用電熱爐來取暖。因為電力設施比較落后，經常停電，電壓也很低。省局領導給我們送來小太陽電熱器，插上電源，竟然看不到電熱絲發紅，手放到電熱絲上只能感覺到一點點溫度。房間里裝上空調，也沒法啟動。住在鎮上經常停水，早上起來，刷牙洗臉上廁所都很不方便。按說山里不缺水，但引水工程的蓄水池、引水管道等設施落后，加上電力不足，基本生活用水難以保障。
我一直在給自己說，這是非常難得的感受艱苦環境的機會。和鎮村干部一起工作，我更深刻地理解他們對工作的堅守和奉獻。我在艱苦環境中洗滌心靈，和貧困地區的干部群眾相比，更清楚地懂得對自己現在擁有的一切的滿足和珍惜。
二
8月25日，我和王會升書記到貧困戶家里走訪。我們走了10戶一般貧困戶，有5戶因病因殘致貧，享受國家醫療扶貧政策，但還有嚴華勝等5戶8人因無安全住房致貧，安全住房問題非常難解決。
我問王書記問題出在哪里，他說沒有經費。我問5戶貧困戶要蓋房子，差多少錢，他大概算了一下賬，差6萬多塊錢。他說這5戶屬于分散安置，不能按照集中安置來解決。我想這6萬塊錢，可以找熱心企業捐助幫扶貧困戶，解決安全住房問題，就讓王書記盡快拿一個預算方案，具體還差多少錢，我來解決。我們正在商量貧困戶安全住房問題，鎮政府脫貧攻堅指揮部辦公室下發文件，通報了光明村5戶貧困戶沒有安全住房情況，要求盡快拿出解決方案報鎮黨委政府。看到通報，我和王書記商量抓緊拿出解決方案。8月26日，村干部張鑫給我發來郵件，請示報告上有6戶，又多了龍思寬1戶，請示報告建房成本、三通一平、征地費等共需41.25萬元。資金來源由貧困戶自籌資金2.75萬元，財政補助資金16.25萬元，村兩委班子想辦法籌措22萬元。看到這個請示，我跟王會升電話聯系，問龍思寬不是在勝利村集中安置點已經分配了安置房，為什么還要寫他的名字？
王書記說，龍思寬不愿意住到勝利村，如果我們村上可以建房子，他希望能住在自己村子里面。還有建房資金問題，原來想找企業贊助6萬元可以解決，現在突然資金缺口22萬，我不得不認真思考這個問題。我在想，我是從省局到這兒來扶貧，我可以找到一些企業來幫助貧困戶蓋房子，那么沒有能力找到企業贊助的其他深度貧困村無安全住房的問題，怎么解決？我應該認真地研究一下政策。
我查閱了我們培訓時候關于移民搬遷政策的解讀。按照“住房不舉債”的基本要求，集中安置搬遷對象，建房人均補助2.5萬元，舊宅基地騰退人均獎勵性補助1萬元，基礎和公共服務設施配套人均補助2萬元；分散安置搬遷對象，建房人均補助1.5萬元，舊宅基地騰退人均獎勵補助1萬元。我把這個政策給王書記講，王書記回答說，現在我們集中搬遷必須在30戶以上，30戶以下都為分散安置。按照王書記對集中搬遷和分散安置的解釋，我們5戶貧困戶在享受政策上，每人就少了3萬塊錢。如果按人均算，就少了24萬。
現在問題的焦點就在集中搬遷和分散搬遷政策界限上的理解認識。我打電話給省國土資源廳移民辦高剛強處長詢問移民搬遷政策，他給我詳細解釋了貧困戶移民搬遷政策，而且還給我提供了關于規范全省移民搬遷安置方式意見的三個規范性的文件。我把我開始的想法和做法向他作了匯報，他說解決貧困戶移民搬遷住房問題，“住房不舉債”是最基本的要求，集中安置只要在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設施集中的地方就算集中安置。我認真研究閱讀了三份文件，聽到高處長對文件的解讀，我心里面總算踏實了，再不用我擔心貧困戶蓋房還需要社會捐助，需要在其他方面去找經費的問題。
我把紅頭文件打出來給王書記看。讓我意外的是，王書記說他不用看，文件上的規定跟我們現實操作距離太遠，而且這是省上的文件，我們執行的是縣上的政策和鎮上的政策，所以看文件也是白看，沒有用的。就拿移民搬遷來說，前幾年做移民搬遷要50戶以上，去年前年，必須是30戶以上共同建設才叫集中搬遷。現在不能達到30戶的標準，肯定是分散安置，咋可能是集中安置？他的一席話，我更加疑惑了，我問他：“移民搬遷政策已經執行了這么多年。集中搬遷的戶數越來越少，哪會有50戶一起來建房？國土資源廳的處長已經解釋，集中搬遷就是在村委會附近有公共基礎設施和衛生室、學校這些公共服務設施，這就算移民搬遷集中安置。”
他說，你對政策解釋不對。無奈我只能撥通高處長電話：“高處長，不好意思，我用的是免提，想麻煩你把易地扶貧搬遷政策，給我們村委王書記解釋一下。”對王書記的疑問高處長都一一作了答復。跟高處長通完電話以后，王書記又給我說：“這是你們省上的政策，到基層誰按這來辦？我們縣上的政策就是30戶以下就是分散安置。”他依然還那么固執。
9月4日，黃冬梅書記到我們村，我趁機給黃書記說了我們5戶貧困戶要在村上集中安置的問題，把我從省上要來的三份文件也給黃書記看了。黃書記也給我說，縣上規定30戶以上享受集中安置政策。沒辦法，我又撥通了高處長的電話，我給高處長說，我用免提，麻煩你給我們鎮黨委書記黃書記和村委書記王書記一起解釋一下易地扶貧搬遷政策。聽完高處長的解釋，黃書記把三個文件認真地閱讀一遍后說，如果政策是這樣解釋的話，那么我們鎮上其他村也可以這樣去做，因為易地扶貧搬遷已經到了最后的關頭。這時候坐在村委會辦事大廳電腦邊的張鑫，問了一句：“那今天要報5戶貧困戶無安全住房問題的信息系統報表，我們應該按集中安置，還是分散安置？”寧靜片刻，我問黃書記：“那就按照集中安置報，你看行不行？”黃書記說：“先按集中安置報了再說。”張鑫馬上在信息上報系統里面把5戶貧困戶的無安全住房措施，報為集中安置解決。我知道信息系統上報以后，要經過縣上市上和省上的審計審批，省國土資源廳會把關。不久，這幾戶貧困戶的易地搬遷集中安置款打到了他們的個人賬戶上。這件事總算有了著落。
三
信息系統報完以后，我們就可以組織貧困戶交錢和找建筑工程隊。本想貧困戶每人交2500塊錢，國家補助5.5萬元就能解決貧困戶的住房問題，貧困戶應該非常積極，很高興地接受政策。可過了一個周，還有一戶貧困戶常遠興交不起錢，他不想蓋房子了。如果他不交錢蓋房子，那么他家安全住房問題就沒法解決，他也就不能如期脫貧。
原來，常遠興老兩口生了一個獨生女兒，女兒出嫁時，他把他的房子和地都賣了，給女兒辦嫁妝。當時只想把女兒嫁出去，讓女兒過上好日子，他們就可以和女兒一起生活，享受天倫之樂。可是他們在女兒家住了一段時間后，感覺女兒家負擔也很重，為了不拖累女兒，又回到了村里，但是他現在已經沒有房住，老兩口年齡也大了，沒有能力外出掙錢。他無家可歸，住在敬老院里。按照國家規定，他有女兒，不符合在敬老院里由國家負擔的五保戶條件，住在敬老院里要自行繳費，他沒有任何收入，敬老院要貼補經費。敬老院跟他談過很多次，他也知道自己不符合免費居住敬老院的條件。現在雖然給他蓋房子，但兩口子要交5000塊錢，他們自己沒有錢，必須要找女兒要錢，他給女兒打電話，女兒又不愿意給他錢。
我想當面跟他談談，如果他真的是因為錢的問題，我就替他交5000塊錢。我把常遠興叫到村委會，問他愿不愿意在村上蓋房子，他說他沒有錢，其實他也想蓋房子自己住。沉默了一會兒，他發起牢騷：“我積極響應國家計劃生育政策，國家說只生一個好，我就生了一個獨生女，結果老了，女兒嫁出去了，沒人管了。原來說生男生女都一樣，女兒也和兒子一樣養活父母，我也像對待兒子一樣，把自己的家產全部變賣給了女兒。現在女兒負擔重，也養不了我們。我覺得政策太不公平了。”
聽到他的牢騷話，我沒法回答。我想，一定要給他把房子蓋了，讓他有一個安居之所。我幫他把5000塊交了算了。但轉念一想，即使把錢交了，也要給他女兒說一聲，讓她知道，他爸爸要蓋新房子了。我也要了解一下他女兒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要了他女兒的電話，打了兩遍沒人接。我繼續打，用的是免提，想讓常遠興和其他村干部也能聽得見交談內容。
“你是誰呀？”電話終于接通，對方問。
“我是光明村駐村第一書記魏婷昱，你是常遠新的女兒嗎？”
“是的，你有什么事情啊？”
“你爸爸媽媽因為沒有安全住房，是咱們村里面建檔立卡的貧困戶。
我們爭取到國家易地搬遷政策，準備在村委會附近集中安置點給你父母蓋房子，想聽聽你的意見。”
“我也想讓我爸爸媽媽有個地方住，可是我這邊兒家里負擔也很重。”
聽到她的話，我看著常遠興很無奈的樣子，我知道他已經給女兒說過了，女兒已經拒絕過他。我還要了解一下她女兒的處境。
“家里都有誰呀？日子過得怎么樣？”
“家里面有父母，弟兄兩個，弟弟沒有結婚。我生了兩個孩子，大兒子在家里面公公婆婆帶著。小女兒我帶著，我們在西安打工，我在一個餐廳里面做服務員，老公在西安建筑隊工作。工作很辛苦，收入也不高，上面有兩個老人，下面還有兩個孩子，弟弟沒有結婚，家里的開銷都由我們負擔。”
“村上給你爸爸媽媽蓋房子，按照國家政策，你父母易地搬遷政府補貼兩個人7萬元，你們只掏5000塊錢，可以蓋50平方米的房子。房子也有產權，可以繼承。你爸爸媽媽現在住在敬老院，你把孩子帶回來也沒法住。你回來讓孩子到敬老院里去看外爺外婆，這樣對孩子也不好，覺得爺爺婆婆沒人贍養。光明村畢竟是你的根，你回到光明村，連個地方都沒有？”
電話那邊沉默了一會兒。
“那我們就想想辦法，我這兩天和老公商量一下，我們湊夠5000塊錢，把錢送過去。房子還是要蓋呢，謝謝魏書記對我們的關心，謝謝你。”
“不用謝，你們在外面打工也不容易，別太辛苦了，照顧好自己。常回來看看爸爸媽媽，下次回來以后，你們就有自己的新家了。”
“謝謝魏書記操心，我會盡快把錢交上的。”
她跟我說的話，常遠興都聽見了。我們邊說話，他坐在我對面不斷地抹眼淚。聽到女兒答應交5000塊錢，他很高興。我知道，這不只是5000塊錢的問題，而是他女兒的孝心，他心里很安慰。過了幾天，常遠興的女兒給我打電話，她把錢打給她一個親戚，讓她親戚把錢交到了村委會。
貧困戶的款終于收齊了。很快，縣移民搬遷辦派人到光明村現場勘察，解決了貧困戶蓋房選址和基礎設施費用的問題。5戶貧困戶的住房建設很快就開工了。工程進展很快，房子整體已經蓋好，我心里特別高興。
來源：陜西先鋒
